却不曾想，在若竹林等着我的人竟会是楼谦成。
他陆陆续续与我说了许多关于他与楼锦瑞的生母青珊的事。尽管已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可他却依旧记得清晰。
他说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便是在这若竹林中，满目的青青翠翠，唯她那一袭白纱穿得淡雅而脱俗。
那时他是被贬的太子，只为寻一处清净便来了这若竹林，护院的便是那时还未有多少战功的杨将军。
两情相悦，耳鬓厮磨间他才知道，青珊是北怀的圣女。便当此时，怀了身孕。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相劝，她却依旧还是赔上了自己的性命生下了孩子。他不愿再让世人对她添半点的耻辱，当即与杨将军商量，说来也巧，正值宫里的端妃娘娘将为临盆之际，腹中胎儿又是个死胎，贿赂了接生的产婆，便有了这调包之计。
“是我对不住瑞儿，他打小便因为端妃的事而在宫里受人欺负，我又不能时常进宫，便是后来我登了基也不敢将事情公之于众，到头来竟然还是他救了我。”
又是两月有余的时间，楼谦成往日里有空便会与我说些过往的事情，却是又怕我记起些事情来，惹得我难过。我却很是爱听他与我零零碎碎说些与楼锦瑞有关的事情，因为我知道这辈子我都忘不了他了，那还不如记得更深刻些。
其实我是不想也不能。我不想忘记楼锦瑞，更是不能忘记他的。
原是我又误会了他。他将楼谦成救了出来，如是我这般迁怒他的时候，他为何不说。
终是要隐忍；终是要将一切的痛都自己来承担；终是不想让人太过为他担忧。
原来我一直说的不了解他其实也是假。
那后来呢？后来的日子便是照常过了，因为我突然有了要为楼锦瑞活下去的动力。
楼谦成是他的父亲，年事也已高，我便徒生了要代楼锦瑞照顾他余生的责任。
楼谦成还说他那日在城楼之上当真是想杀我的，问我现在可是有气他。
我当然是不会的，他又问我为何。我说因为他不恨你。
楼锦瑞让楼笑尘秘密将他救下来便是对他尊敬又在乎的，他都不生气，我自然也是不会的。
往日里记得的那些事好像都是与楼锦瑞有关的。他生时我只计较他对我的不好，如今他不在了我倒只记得他的好了。
处久了便觉楼谦成着实是个和蔼皆可敬的老头儿，连楼笑尘都是突然之间这般觉得起来。
初时他因为我伤心过度便是与我客气有加，时间一长却是与我没了半分的客气，还说我是他瑞儿的妻，便是他的儿媳，往后照顾他的事便由我一人担了。
楼笑尘见得我一日比一日精神起来，也是开心异常。
吃了我做的菜随了楼谦成一阵赞，又夸我如何贤惠如何手巧。
原是我的心灵手巧知书达理都没用到楼锦瑞身上。
隔日里，我取了楼谦成搁在外头的衣衫，端了木盆子便要去洗。却被他一把拦了住。他还是刚睡醒的模样，看了我端着的木盆中他的衣衫，笑道：“颜丫头，往日让你洗个衣服都是要磨蹭半日时光的，今日怎的这般早便要去了？”
我瞅他一眼，又看了这已是半升的日头，道：“睡不着，便早些起了。”
他忽地顿了顿，眸中和蔼的光霎时便成了一片伤感和怜惜，却又是在低头抬头见闪的不见了。
他是知道的，自打楼锦瑞不在后我是一日都未曾睡过好觉，夜夜只要一闭眼，眼前便全是楼锦瑞战死沙场时满面血肉模糊的模样，夜间便是惊醒了一次又一次，次次皆是泪流满面。
我转身便要离去，他却又将我叫住，糊涂不清的一句。
“颜丫头今日可万万要记得早些回来啊。”
我全当是他一个人在屋子里无聊得打紧又想我早些回来缠着我与他对弈。哪次都是我输，我便不想再让他得了逞，硬是将几件衣服洗了近一上午的时间。
许是楼笑尘见我久久不会，急得寻了出来，回来的路上便与他正好照了个面。
他摇了把描金的折扇，已是多时不曾有过的意气风发模样。看的我心头也是莫名的欢喜。
“你怎的这般慢，都让我等急了。”
他倒又开始嫌弃我了。我便提了提手中洗完了的衣衫，道：“又没人等我，我急什么。”
他跟着我迈步，稀疏的阳光至竹叶的缝隙里照射进来，盈盈闪闪。
“谁说没人等你了。”
他的声音里满是兴奋，像是要有什么从他的喉咙里跳将出来一般，我便瞥了他一眼，心中霎时更是惊讶。
他面上喜形于色讳莫如深的模样，让我瞬间醐醍灌顶，吞吞吐吐良久。
“有人在等我？”
半年来我已是心静如之水一般，也是鲜少有人知道我们住在这一处的。初初来时，也是因为楼笑尘与我说，皇上容不得六哥，又如何能容得下你。
所以我与楼谦成其实基本算是躲藏在这若竹林中的。
他将折扇豪气一甩，干脆利落地在掌中收拢，转过身来立在我面前，闪亮的眸子里是掩不住的激动和兴奋，猛地伸手捏住我的双肩，开口说出来的话，让我霎时觉得这世间万物都没了声。
“六哥等你许久了。”
我手中的木盆“咣当”一声摔落在地，洗干净了的衣衫铺的被翻出好远。
“也亏得少岩的易容术了得，骗过了你，自然也骗过了皇上……”
我立在原地，定定看了他良久，脑中空白一片。
他说什么？他说楼锦瑞在等我？
我一把推开他猛地向前奔了去。身后还是楼笑尘焦急又无奈的喊声：“颜儿，你当心着些。”
竹林子里本就婉转曲折不平，我一路上踉跄被绊倒了好几回，罗衫沾了泥，碎发黏了尘。却也顾不得那么多，楼笑尘扶着我，一遍遍说着要我莫急。
终是到了那竹屋子前，我却戛然止住了步伐。
阳光温暖，散散洒了整个天地，
眼前背着我的男子，素白长衫，衣袂飘飘，是深入骨髓的身形。漫天满地的暖光，连那翠绿的竹都显得苍。
他对面站着的是楼谦成，盈盈白白的光亮间，我只见得他微微移眼，然后侧了侧头，背对着我的男子便转过了身来。
瞬息，细风吹来，满世间都是温情甜腻的味道。
胸间的酸楚和期冀便柔柔搅到了一出去。
楼锦瑞负手而立，白衣黑发披了一肩，泠泠被风悠悠带起，连风中尘土飞扬都是柔情的模样。
他看见我，便勾了嘴角一处笑，霎时间，天地失色。
他说：“牵儿，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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