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眼见他误会了，慕影雪连忙开口：“是因为娘要给我们的……孩子缝制百家被和百家衣，你也知道的，她的身子如今经不起劳累，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她操劳？”
“所以你就陪着她，不眠不休？？”
自知理亏，慕影雪这回难得地没有跟他顶嘴，只是低着头，小媳妇儿似的扯着他的袖子，“那难道我要袖手旁观么？怎么说也是娘的一片心意，她是想着，有一日若是不在了，起码能为未曾谋面的外孙或外孙女做点儿什么……我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
话锋一转，这沉重的话题瞬间就让屋子里的气氛压抑了许多。
冷睨她泛红的眼圈，桑轩扬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终究，还是体谅她的艰难处境，疼惜地搂着她，“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还不成么？方才可是在上药？药呢？我再给你上一遍。”
怯怯地看他，慕影雪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气了？”
她最怕这男人动怒，即便他不骂人，不摔东西，只是沉着一张脸不说话，都叫人浑身不自在。那种冷，仿佛将他自己隔绝起来，谁都无法闯入他的那一片天地。
捏了捏她的脸，桑轩扬苦笑，“道理全都在你这边，我若是当真生气，那岂不是蛮不讲理，无理取闹了？你啊，对谁都好，就是折腾自个儿，折腾我。”
话虽如此，他还是细心地给慕影雪上好了药，又煞有介事地包扎起来－－虽然精通医术的某个女子反复强调，无需将她的两根手指缠起来，可是三皇子殿下坚持要这么做。
美其名曰：夜晚睡觉时，会不经意蹭掉那些药，为了她的手指早日康复，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发觉，这话还是有道理的，因为他老人家总是缠着人家，一再地恩爱缠绵。若不是托了那层厚厚纱布的福，只怕激情难耐的时刻，慕影雪依旧会疼得分了神。
人的身体一旦油尽灯枯，便是华佗在世，也束手无策。
即便桑轩扬每日都命下人做不同的补品，慕影雪倾情相伴，仍是不能减慢尹氏走向死亡的脚步。在一个下着雨的午后，她就那样安详地倒在了桌子上，手里，还握着针，和一块尚未缝好的布头。
得知消息的时候，慕影雪正在房内午休，连外衫都来不及披上，顾不得外头正下着倾盆大雨，就那样失魂落魄地跑了过去。
路上滑倒了好几次，膝盖都磕出血来了，她却浑然不觉。爬起来接着跑，视线却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扑到那毫无生气的人身上，嚎啕大哭，那般伤心悲恸，就像是被抛弃了的孩子，无助而彷徨。她的天，彻底地塌下来了，连最疼爱她的人都不在了，从今往后，她成了孤家寡人。
那个家，没有真正关心她的人，甚至，压根儿就不需要她。从此，她就是个孤儿了……
桑轩扬匆匆赶来，带着一身的风雨，见到的便是他的皇妃哭得像个泪人儿一样，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那剧烈起伏的背影，是那么的孤单，透着凄凉，仿佛整个世界都遗弃了她。而她，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
她哭得肝肠寸断，却不知，身后有人，为了她，亦是心疼到无以复加。不知为何，她这副模样，让桑轩扬很是不安，害怕她会突然不见了。更害怕，她会从此消极度日。
稳步上前，将她搀扶起来，沉痛道：“雪儿，逝者已矣，坚强一些！”
全身软绵绵的人，一下子找到了依靠，趴到他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从小，她便知道，母亲是这世间唯一会对她好的人，也是唯一不会伤害她的人。不管在府里遭遇了多么不公平的事儿，母亲总会护得她周全，不让她受委屈。即便是要与父亲据理力争，为了她，母亲也不曾示弱过。
就是这样一个温婉又贤良的女人，竟然未能与自己的良人白首到老，落得郁郁而终的结局。临死，都未能见到那人一面，带着满腔的遗憾和悔恨离去。
这悲哀，又岂是任何语言所能表达？
尹氏这一辈子，其实从来都没有任何伟大的理想。她就像千千万万的女子一般，希望夫君和孩子都安好，一家人和和睦睦，便满足了。
很可惜，如此简单和平淡的愿望，始终都无法达成，含恨而终。
越是回想母亲这短暂的一生，慕影雪就越是为她感到不值，心情自然愈加悲愤。许是悲痛太过，身子一软，就在桑轩扬的怀里昏厥过去。
醒来时，外头已是一片漆黑，如同她的世界一般。她就那样静静躺着，目光呆滞地盯着帐顶，晶莹的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没入枕头。那儿，很快就濡湿一片。
桑轩扬心疼地替她拭去眼泪，轻声说：“我已命人去通知丞相府那边了，岳丈大人派了人过来，把岳母接回。葬礼定于三日后举行，该准备的，一样都不会少，我定会让岳母风光大葬。”
听着这些冷冰冰的词语，慕影雪再度悲痛地阖上了眼睛。
人活着的时候，都不能随心所欲，每一日都过得如此压抑，葬礼再风光又能如何？母亲总归是带着一身的遗憾走了，再也无法弥补。
她不知道，父亲听闻这个噩耗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有那么一丝丝的难过？还是麻木地应一句“哦，她终是走了”？
见不得她如此死气沉沉的样子，桑轩扬有些急了，扶着她坐起来，靠在自己胸前，“雪儿，你打起精神来！生老病死，是谁都逃不过的。兴许，死了对岳母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呢？你不是也说过，她在丞相府过得并不开心么？那我们应该感到欣慰才是。”
“没了至亲，固然会难受，可日子还是要继续。”扳过她的小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你并不是孤家寡人，你还有我！往后，由我来代替岳母疼你，会加倍地珍惜你，你并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你还有我。这是慕影雪听过的，最美好的情话。
泪珠儿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狠狠地砸下来，砸到男人的手背，灼烫生疼。对于最近才发觉的，属于他的软肋，桑轩扬不得不摇头苦笑。
原来，她无需一兵一卒，只要看到她的泪水，那便是揪心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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